对于世界，我总有一种无话可说的无力感。中国国民的日常生活中竟然可以不把真理、信仰甚至逻辑当作必需，这让我感到困惑。上帝死了，尼采疯了，从此之后真诚的文字越来越少了，我感到中文可能的确已经死了。语言已经从人类精神生活的驱动燃料，蜕化为世俗生活中粘合的胶水。所有人都在说话，但是由于其本身生活框架的世俗性，语言只是世俗生活规训工具的一部分，和思想性无关，和超越性无关，不可能深邃，也不可能超脱。我说无话可说，不是想去反对什么，而是字面的意思，就是当代生活中贫瘠化的语言已经无力再表达思想了，「新话」词典的编纂就快要完成了吧。
世界越是聒噪，我越想一个人静静，在一个人时，安静地面对伟大先贤的思想，虽然不张嘴，但我感到这才是真正的沟通。和世俗之人交流，我能感到亲切、温暖，获得支撑，也会赞叹其扛起生活重担的坚毅与刚强，但是总觉得非我同类，用固有语言模式浅谈可以佯作甚欢，但此外就只能自己默默忍受思想层面空虚的寂寥与哀伤。
有人说“理想就如同内裤，是必须要有的，但是没必要时时示之于人。” 身处这样一个“万马奔腾”与“万马齐喑”并存的时代，王小波的文字就是“我的精神家园”。
王小波去世于1997年，如果他再活十年，到2007年，那么我想人类历史上有两个重要的作品可能会发生改变：一是《三体》，我是多么期望看到一部更灵动的《三体》，一部不是那么普鲁士工业党风的《三体》啊；二是比特币，王小波的技术能力绝对能在2007年达到足以独立发明比特币的中本聪的水平，我对此是几乎没有怀疑的，下面他97年的文章可参考为例证。
我靠写文章为生，与科技绝缘——只是有时弄弄计算机。这个行当我会的不少，从最低等的汇编语言到最新潮的C++全会写，硬件知识也有一些。但从我自己的利益来看，我还不如一点都不会，省得整夜不睡，鼓捣我的电脑，删东加西，最后把整个系统弄垮，手头又没有软件备份。于是，在凌晨五点钟，我在朋友家门前踱来踱去，抽着烟。早起的清洁工都以为我失恋了，这门里住着我失去的恋人，我在表演失魂落魄给她看。其实不是的，电脑死掉了，我什么都干不了，更睡不着觉。好容易等到天大亮了，我就冲进去，向他借软件来恢复系统。——瞎扯了这么多，现在言归正传，我要说的是：我和科学没有缘分，但是我爱科学，甚至比真正的科学家还要爱得多些。
下面这段话我看了后几乎落泪，既因为其对“Don't Trust, Verify!"的区块链精神超越时代的表述，也因为对层级化中心化根深蒂固的不平等的中国文化的感同身受：
正如罗素先生所说，近代以来，科学建立了一种理性的权威——这种权威和以往任何一种权威不同。科学的道理不同于“夫子曰”，也不同于红头文件。科学家发表的结果，不需要凭借自己的身份来要人相信。你可以拿一支笔、一张纸，或者备几件简单的实验器材，马上就可以验证别人的结论。 当然，这是一百年前的事。验证最新的科学成果要麻烦得多，但是这种原则一点都没有改变。科学和人类其他事业完全不同，它是一种平等的事业。真正的科学没有在中国诞生，这是有原因的。这是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没有平等：从打孔孟到如今，讲的全是尊卑有序。 上面说了，拿煤球炉子可以炼钢，你敢说要做实验验证吗？你不敢。炼出牛屎一样的东西，也得闭着眼说是好钢。在这种框架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有科学。
上面是科学中蕴含的“平等”精神，接下来是对“自由”精神的论述，在之后20多年中开源运动的最终胜利，现在下一代DAO的建构，不就是这种“自由”精神的延续吗：
科学的美好，还在于它是种自由的事业。它有点像它的一个产物互联网（Internet）——谁都没有想建造这样一个全球性的电脑网络，大家只是把各自的网络连通，不知不觉就把它造成了。科学也是这样的，世界上各地的人把自己的发明贡献给了科学，它就诞生了。这就是科学的实质。还有一样东西也是这么诞生的，那就是市场经济。做生意的方法，你发明一些，我发明一些，慢慢地形成了现在这个东西，你看它不怎么样，但它还无可替代。一种自由发展而成的事业，总是比个人能想出来的强大得多。参与自由的事业，像做自由的人一样，令人神往。
赛先生是什么，什么是科学精神，其实这不是什么形而上的哲学问题或喊破喉咙了的可以拯救民族危亡的意识形态说教：科学精神就是一种爱平等，爱自由，不断学习，不断进取的精神。这种精神虽然简单但是纯粹，其自身就蕴含着无穷的超越性：
科学是人创造的事业，但它比人类本身更为美好。
我愿意去为了这种比人类本身更为美好的事业而奋斗。
也许未来的我看回头看我现在的文字，那个拥有更多人生经验的我也会以一种自以为是的高姿态说：年轻人，你幼稚，可笑，傻，无知，单纯，偏激，极端，不接地气……但我希望我不要被这个大染缸同化成这种千千万万个智人中占据绝大多数的普通物种的一员，老练、庸俗、市侩，而忘记这些年轻的文字中包含的人类精神中最为珍贵的一面：理性、自由、真诚、热忱。王小波会一直活在我心中提醒我，不要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